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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末明初
黑漆框“巫峡云涛”绿石座屏
长:95cm;宽:32cm;高:67cm
估价:RMB 3,500,000-4,500,000
云山无尽处,气势绵延,石上丹青,米友仁笔下潇湘奇观复现,元气酣畅淋漓,充塞其间,气势夺人,两面各不相同,令人把玩观赏不已,屏框制式高古,与宋相接,自然图画之妙,非文字可描摹,文雅、高古、独特、珍贵、完整度皆得,目前面世座屏中,允之为冠,亦不为过誉。
《长物志》言“屏风之制最古”,此言不虚,屏可以追溯到上古,几乎伴随中华文明而生,跨越席地而坐低型家具与垂足而坐高型家具两大体系,而且游离于实用器之外,附着了礼法、文化、宗教等涵义,唐宋时亦是重要的书画展示形式。屏中座屏历史亦久,战汉时实例或图画中亦时有所见,榻上置屏的资料,至迟汉代亦有。枕屏则出现在唐宋之交,概与宋人在室外或亭台处使用坐榻有一定关系。将屏搁置床榻旁,可以遮风挡寒,为卫生之器,亦可绘饰图案,以供卧游。陈淳《枕屏铭》:“枕之为义,以为安息,夜宁厥躬,育神定魄。屏之为义,以捍其风,无俾外人,以间于中……”。宋佚名《荷亭儿戏图》(波士顿美术馆藏)、宋王诜《绣栊晓镜图》(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宋赵伯潇《风檐展卷图》(故宫博物院藏)中,均可见使用枕屏的场景,而图中所见枕屏尺寸、造型,莫不与此例相近。
此屏屏心为绿石制,磨制为米家山水状,两面大不相同,一面得山石高远之妙,气势磅礴,山崖连绵耸立如屏障,隐含米点皴法,山腰云气弥漫,下如流水潺湲。另一面平远三山,下有横云若飘带,天空辽阔,如云雾弥漫,意境深远。绿石多产自虢州、南阳及永州等地,为宋明时期家具、砚台等器具常用石材,所见高古器具,多以绿石为之,大理石的采用,则要晚至明早期。
屏边框保存完整,素窄比例,正是宋代家具之气质,下方绦环板素黑漆,披水牙条窄而如意牙头宽阔,正是宋辽金时家具常见比例。抱鼓大而高,下方地栿如台座,站牙小,皆是早期造型特征,诸多宋元绘画可证。漆发色纯黑,质地细腻,如皮壳般包浆,小蛇腹断与冰裂纹断相间,亦是宋元漆器特征。
关于此样式的云石插屏,元代曾有一“巫峡云涛石屏”,在文人圈中可谓名屏。《式古堂书画汇考·卷十九》中即录有一篇杨维桢所作《巫峡云涛石屏志》。文中载录了至正二十五年(1365)三月,杨维桢在吴江松陵谢氏处见此石屏,为之取名“巫峡云涛”,并邀友人为石屏撰文之事。文中记此屏“文有峰十二,云影蔽亏如轻练,厓根怪石如犬牙,石罅溅波如马驶。”后又有顾阿瑛长诗赞言“谢家绿玉屏,不琢龟甲形。方若陟釐纸,粉缥带苔青。秀洁庚庚绝文理,十二巫峰横隐起。”文中所述石屏之“十二巫峰”、“粉缥带苔青”,与本拍品颇为相似。惜无图像留存,难以考证本品是否即彼件“巫峡云涛石屏”。然而对案赏此石屏,仍能追慕古人之心境,此中亦可寻得赏古之趣。
一.巫峡云涛石屏
元末,杨维祯避居华亭,筑室居住号“小蓬台”。”海内荐绅大夫与东南才俊之士,造门纳履无虚日。酒酣以后,笔墨横飞。或戴华阳巾,披羽衣坐船屋上,吹铁笛,作《梅花弄》。或呼侍儿歌《白雪》之辞,自倚凤琶和之。宾客皆蹁跹起舞,以为神仙中人。”(《明史 杨维祯传》)
至正二十五年(1365)三月,杨维祯在华亭小蓬台书阁,应邀为吴江松陵谢氏收藏的一块石屏取名“巫峡云涛”,作《巫峡云涛石屏志》并书长卷:
案防州《水经》,巫峡乃杜宇所凿,以通江水。峡有三,曰西,曰巫,曰归。
袤七百里,两岸防嶂连崖隠天日,至夏,水涨沿泝,阻絶舟人,朝发白帝,暮扺江陵,历一千二百里,虽万犇马不逾其疾也。
春冬时,素湍绿涛涵晖倒景,绝巘悬崖飞洒瀑布,称为奇观。予生未入蜀,徒于志籍,慕其形胜之奇。
且吴江谢某氏,出石屏一具。
文有峰十二,云影蔽亏如轻练,厓根怪石如犬牙,石罅溅波如马驶。余因命之曰“巫峡云涛”。
某既受命,遂谒海内名人,作籀文书石之顔,无几何日,又以志文,请于予。予因有所感也。林中有地,峡外无天,此唐诗人语。今全蜀形胜,越在化外,梯航隔截,峡之所开者四千余里,云涛荡激,人虎相半。
予虽老,吊古之心尚思见,时平案山经、勘水志、登岷峨,访所谓巫山十二、浮薄青云杪者,直造阳云颠,寻宋玉所赋之像,回舟泊瞿塘口,观像马头,酾酒江流,歌坡仙灔滪辞,某者亦能从予否?果尔,归视屏文,不在峡矣。
至正乙巳春三月十日,会稽抱遗老人杨维祯,在云间小蓬台,试郭玘墨书。
杨维桢的这段文字,可见主人对石屏的重视,请名家品题如书画题跋的做法,似乎已成新的时尚。至正十四年(1354)三月既望,杨维桢得“苍玉箫”一管,请顾阿瑛作《玉鸾谣》。
同年七月,高彬携杨维祯书写的《谢氏巫峡云涛石屏志》卷,过访正避难嘉兴合溪别业到顾阿瑛,请为诗题。
顾阿瑛(1310-1369),又名德辉,字仲瑛,自号金粟道人,苏州昆山人,家世素封,为吴中巨族。十六岁起经商成巨富,三十岁折节读书,四十以后家业交给儿子,至正八年(1348)筑别业“玉山佳处”于茜泾西,有园池亭馆二十四处,又称“玉山草堂”,购古书名画,彝鼎秘玩,园林之盛与收藏之富皆冠绝一时。此后五六年间,四方名士张翥、杨维祯、柯九思、李光孝、张雨、倪瓒、郑元祐等奔走聚会与玉山别业,晨夕诗酒唱和,结集刊印,“玉山雅集”鼎盛期,成为当时闻名海内的第一雅集。
时年五十六岁的顾瑛,欣然允之,为作长歌,咏叹此屏:
谢家绿玉屏,不琢龟甲形。方若陟釐纸,粉缥带苔青。
秀洁庚庚绝文理,十二巫峰横隐起。芙蓉照影立亭亭,远落巴江一江水。
素湍汹涌翻绿涛,长风吹云白月高。三峡涛声满人耳,个中独欠孤猿号。
胡僧谩有金壶汁,洒向素缣图不得。女娲炼石作五彩,点染料应无此色。
此石产景由天工,略假石人磨削功。石色欲尽玉色起,汎沉天碧涵清空。
君不闻大食贡石莹如玉,中有奇松四时绿。六月凉风卷翠涛,瑟瑟秋声战空屋。
又不闻杨家古屏刻水精,中有为云之美人。海绡衣裳为烟雾,姓名自语非真真。
二物化去固已久,价重隋珠难再有。君家玉屏独在世,勿落忍人豪夺手。
我闻故人杨铁仙,束带拜之如米颠。起来发狂捉铁笔,醉墨写入青瑶镌。
何日乘舟上鱼复,唤取巴童唱巴曲。更借丹丘粉墨屏,对案巫山真面目。
余尝往震泽,闻松陵谢氏伯仲贤而好事。而余水仙之舟,未得一造其所。今高君叔彬携此卷至别业求题,旦知杨铁崖亦到湖上,由是益知其贤而好事。故制长诗一篇,寄题宝屏,他日或饮君蔷薇花下,幸出此为张本云。至正乙巳七月廿一日,金粟道人顾阿瑛书于合溪别业。)(明 赵琦美本《铁网珊瑚》卷九,下同)
顾阿瑛对“巫峡云涛”描摹更为细致,对石屏的材质、色彩、图案,以“粉缥”、“苔青”形容其颜色。“缥”,本义指青白色的丝织品。“苔青”,为较深之青绿色,石材底色虽深浅不一,但都是青绿。“石色欲尽玉色起”句,可见石质细腻,“绿玉”二字,尽可概括。
杨维祯还为此邀请诸多诗人骚客为之赋诗刻屏,以增辉添彩,计有王国器、苏大年、郑元祐、陆仁、马文璧、吴僧、顾阿瑛等,多为当时著名的“玉山雅集”的参与者,可谓极一时之盛。江南文人纷纷应邀为此石屏题跋,作诗、填词。
明代赵琦美《赵氏铁网珊瑚》、清代卞永誉《书画汇考》、倪涛《六艺之一录》等著录,皆详细记录“巫峡云涛石屏”吟咏盛会的诗文内容:
吴兴王国器,有《踏莎行 赋巫峡云涛》:
雪练横空,箭波崩岫,女娲不补苍防漏。何年凿破白云根,银河倒泻惊雷吼。
罗带分香,琼纤擎酒,锁魂桃叶烟江口,当时楼上倚阑人,如今恰似青山瘦。
文人苏大年,“七月之望,晓起试笔”,用前韵同赋“巫峡云涛石屏”:
烟外斜阳,云中逺岫,翠眉轻补胭脂漏。【见《南朝侍儿录》】回波都是断肠声,断膓更听哀猿吼。
暮雨凝愁,朝云滞酒,余怀远寄湓江口。世间木石本无情,如何也似离人瘦。
遂昌郑元祐,字明德,号尚左生,曾担任平江儒学教授,后升江浙儒学提举,有诗云:
石理庚庚有至文,江涛鼓浪忽蒸云,鬼神不露雕镂巧,那得阴阳一线分。
河南陆仁,字良贵,号樵雪生,寓居江苏昆山,有诗云:
巫山十二多云雨,暮暮朝朝怨神女,江流峡束卷奔涛,几防芙蓉隔洲渚。
白云自飞明月高,黄牛灔滪争雄豪。峡口犹思弭征櫂,霜寒夜聴惊猿号。
君家石屏何处得,冥冥造化春无迹,却怜宋玉老多才,望断阳台楚天碧。
扶风马琬(?—1378?),字文璧,杨维祯弟子,善画山水人物,诗书画时号“三绝”。元末隐居,洪武三年(1370)出知抚州。有诗云:
木落清江帝子悲,阳台云雨是何知,哀猿啼到三更月,犹忆巴人唱竹枝。
吴僧景芳香,有诗云:
山青青兮欲雨,谷窅窅兮生云,望楚台兮何处,归将赋兮屏文。
吴兴钱震,字士修,有《记巫峡云涛石屏后》一文,成为这次巫峡云涛石屏歌咏雅集的殿军之作,明确提出巫峡云涛天然石屏如董巨画笔的神奇,将山水景观,青山白云,齐齐收纳一石,“鬼神不露雕镂巧”,比伟大的前代画师之作,更为惊人:
右吴江谢氏家藏石屏一,文为十二峰,云气水势浮薄。铁厓杨先生名曰“巫峡云涛”并为志。
吾友高彬氏。以轴之缥者谒予,言予尝得耳目之所睹,记有所谓川石屏者,洁若素练,左右木两章,枝榦参错,木身微绀。一二采石坡陀际水右,映带远岫,若在天外,绝类洪谷子笔。
客曰:“凡吾所见,有若董北苑、僧巨然、陆道士者,嘻!扶舆清淑之气被于物,盘礴郁积,犹足以为文,况形人而备万物之理,独不能自文乎?”
蜀故多美石,九州之名山、川寓形若此类者,众矣。惟其不为赏鉴者所采,往往不世见。
是石也,遇其人而又假诸文以传,兹非其幸,与石韫山川之文,以之而凝巫阳、终南庐阜,可也。或者以为若董、若巨、若陆者,人假物乎?物假人乎?必有能辨之者。
“十二巫峰横隐起”奇景,无疑是石屏的主题。石屏图案、景象,强调画面主体“巫峡十二峰”,杨维祯文中记“有峰十二”,顾阿瑛记“十二巫峰横隐起”, 陆仁记“巫山十二”。钱震总结“文为十二峰”。从六人题咏中的语词分析,有“巫山云雨“,”奔涛“,”白云“、”明月“、”雪练“、” 箭波 “、“云中远岫 ”、“ 鼓浪蒸云”、“ 谷窅生云”等词汇,总之,“云水”之象乃是这块石屏的一个突出特点,“云气水势浮薄”,山峰与江水、与云气、波涛,构建起这块石屏的完整画面,所谓“江涛鼓浪忽蒸云”,“素湍汹涌翻绿涛”。因此,杨维祯留意到石屏图景,“云影蔽亏如轻练,厓根怪石如犬牙,石罅溅波如马驶”, 率先题咏,欣然“命之曰‘巫峡云涛’”。
顾阿瑛在长诗中还提及此石是磨制加工,“此石产景由天工,略假石人磨削功。石色欲尽玉色起,沈沈天碧涵清空。”
二. 石屏主人谢伯理
杨维祯文章所提收藏巫峡云涛石屏的主人,为“吴江松陵谢氏”。顾阿瑛所提进一步提到“松陵谢氏伯仲”,当是张士诚时代曾担任松江同知的谢伯理。
吴江在梁朝开平三年(909)建县,县治松陵镇,元代升为吴江州,明代复县。但是,今人所辑《吴江名门望族》罗列有吴江松陵镇之大族,包括江南本地大族与宋代南迁巨室,有赵、周、沈、吴、陆、费诸姓,不见谢氏记载。
吴江之得名,为“吴淞江”古称,又名”笠泽江“、”松陵江”。松江,同为太湖支流之一,由吴江东流入海。元天历元年(1328),今上海地区复设松江府,下辖华亭县。元末,各地文人为避时乱,咸集松江地区的“三泖九峰”间,如明代何良俊《四友斋丛说》所云,“吾松文物之盛渊源有自,缘起苏州为张士诚所据,浙西诸郡皆为战场而吾松稍僻,峰泖之间及海上皆可避兵,故四方名流汇萃于此。”
元末,松江地区文人结社,谢伯理作为艺术赞助人相当醒目。谢氏为东晋谢安后裔,南宋初年移居松江,居住在璜溪附近。
谢伯理(约1311-1384后),又名伯礼,号履斋,父亲谢德嘉字维则,祖籍陈留,居淀山湖畔,工诗。谢氏入元后资产丰饶,为松江“大姓”,衣冠望族。至正十六(1356)年开始,谢伯理曾官松江同知,三年后,不到五十岁就挂冠归隐,奉养双亲。巧合的是同一年,也就是至正十九年(1359)十月,杨维祯正式迁居松江,寄居谢伯理“泖滨”之“光渌亭”,期间与谢伯理唱和颇多。钱谦益《列朝诗集》引《七修类稿》:
廉夫......晚年避乱淞江之泖湖谢伯理家,蓄四妾,名草枝、柳枝、桃枝、杏花,皆善音乐,每乘画舫,恣意所之,豪门巨室竞相迎致。(苏)大年之作,能叙其实。今集中无也。
清初褚人获《坚瓠集》卷四,有“诗规铁崖”记两人交往事:
杨铁崖......晚年避地松江之泖湖。谢伯理家蓄四妓。名草枝。柳枝。桃枝。杏花。皆善音乐。乘画舫恣意所之。有故人寓诗规之曰。桃叶杨枝与杏花。吹簘鼓瑟奏琵琶。可怜一代杨夫子。化作江南散乐家。铁崖见诗。稍稍自爱……
至正二十年(1360年)九月十四日,谢伯理设宴招待杨维桢、李升等人,杨维祯有《至正庚子重阳后五日,再饮谢履斋光漾亭。履斋出老姬楚香者侍酒之,余与紫篔生赋诗》:
满城风雨送重阳,雨后花开重举觞。仙客新来殷七七,佳人老出楚香香。
干时懒上平蛮策,度世惟求辟谷方。光漾亭中诗易老,不须春梦到南堂。
天台赖良,编成《大雅集》,杨维祯作序,序言说明此书刊印赞助人为谢伯理,“而为之出力以锓者,则淞士夫谢履斋氏。”杨维祯序言写作时间,”时至正辛丑立秋日”,也就是至正二十一年(1361) ,距离杨维祯、顾瑛等作文、题咏石屏时间---至正二十五年(1365)稍早。
杨维祯前后为谢氏家族写有《知止堂记》、《悦亲堂记》、《春草轩记》等文---
至正十六年(丙申1356),杨维祯以谢灵运“池塘生春草”句为主题撰写《春草轩记》;谢伯理父亲宅邸遭“苗兵之乱”损毁,明年复新作之。杨维祯为谢氏取名“悦亲”, 至正十九年(1359)秋九月,杨在杭州,谢伯理来拜访,杨维祯应邀为写《悦亲堂记》。知止堂,是谢伯理辞官后正式的隐居处,其中匾额“归耕处”由当时参政周伯琦所题。《知止堂记》开篇杨维祯就说,“愚者不知止,杳者不知止,达者知之”,并指出谢伯理辞官的原因,更引述告诫其子的话:“谓其子若孙曰:‘若知夫马与舟呼?舟之运也,满风送航,捷若流矢,千里可一息逮也;贪捷不止,则瞿塘滟滪在樯橹奔突之间……’遂以‘知止’命退处之室。”
以三峡瞿塘滟滪激流中的舟行千里,却潜伏危机自警,对照杨维祯的《巫峡云涛石屏志》内容,颇有干系,不能不引起注意。
文末杨维桢感叹,“伯理之贤于他人也远矣。今之仕者,惟患进不锐、升不高,孰肯先几于赤松、五湖之侣,称达人于时乎?”
参照顾阿瑛所记石屏诗余题词,“余尝往震泽,闻松陵谢氏伯仲贤而好事。而余水仙之舟,未得一造其所”,可知写石屏诗时顾阿瑛尚并未造访谢氏知止堂。顾阿瑛提到的谢伯理的、两位弟弟谢伯恒、谢伯鼎,同为杨维祯学生。
明代《尧山堂外纪》记有谢氏重阳节邀客,杨维祯即兴赋诗,顾阿瑛在座,共赏“佛顶菊”。之前顾阿瑛石屏诗题跋中 “他日或饮君蔷薇花下,幸出此为张本”的愿望,最终实现---
谢伯理居淞之泖湖,构光渌亭为宴乐之所,九日会友于其间,有园丁以佛顶菊花献之,筵间众为赋诗。时杨廉夫在座,走笔云:“莲社渊明手自栽,头颅终不惹尘埃。东篱若为摩挲看,西域亲曾受记来。妙色尽从枝上发,慧香直奔脑门开。明年九月重阳节,再托摩耶圣母胎。”
座客顾仲瑛奉觞称曰:“先生之作,诚可谓虎穴得子矣。”
杨维祯一生好古,史料记载,“杨廉夫尝得古断剑于洞庭湖上,炼以为笛,名之曰洞庭铁龙。又得胡琴于大陵吕氏;得宋徽宗象管于杭老宫人;得文文山石砚,上有玉带文;得贾丞相古琴于赤城;得秦始皇古陶瓮,盛酒其中,经岁不变,而折花其中,又能自葩实不死,名之曰“陶氏太古春”。以六物为客,而自居其间,总而颜之曰‘七客寮’,撰《七客者志》”。以他与谢氏之渊源深厚,应邀为谢伯理《巫峡云涛石屏》写志,且向海内名家好友索诗题跋,“好事”之举,完全符合他洒脱风流的个性。
此外,谢伯理与当时名流郑真、王逢、贝琼等人也皆为至交。值得注意的是,谢伯理与画家倪瓒也有交游。洪武四年(1372),倪瓒访谢伯理未遇,谢家如其他数万江浙富户一样,当时已经被强迁至濠梁,终老凤阳。倪瓒感慨无限,作《谢伯理东还》:谢眺宅前山黛浓,山云飞堕墨池中。携家又作它乡梦,归棹还随落叶风。
鹤入暝烟愁浩渺,鸥浮远水思清空。寻君不遇成惆怅,江草青青岸蓼红。
三 .神物再现落人间
2017年,本人撰写的《明代大理石屏考》即将付梓,由山东画报社出版。这次写作历时数年,期间留意到一件古代绿石座屏,其形硕大,两面山水各异。当年一睹石屏图片惊叹不已,俨然如“巫峡云涛石屏”再现。当时辗转联系石屏主人,羲海内资深藏家。承蒙相告,其几代经营收藏古代家具、古董数十年,经眼明清石屏若干,绿石黑漆古座屏实乃生平第一,一直秘不示外。
几年后,我有缘亲眼看到这件“明黑漆绿石座屏”,实物气象更为惊人。
屏座尺寸硕大,屏座规制高古,黑漆周身遍布牛毛细文。
古石屏保存不易,完整者寥落如晨星,木存石失比比皆是,就明清石屏而言,一般收藏归类于家具,多注重屏座材质、做工、年代,至于屏石的高下、优劣实在没有太多机会留给收藏者选择。如今,一具完整保留下来的古石屏已不多见,尤其这件石屏的屏心画面,堪称古代“石画”铭心绝品:
一面,大小十几峰峦前后错落,其势如涛,且有远近虚实之妙,似落墨黑白,有阴阳变幻之妙,下有岩壑奇绝立江心者岿然不动,水至激起雪浪如云卷,升腾水气结为云霞逶迤,壮阔江山,如诗如画。尤其山峦造型,虽尖峭,隐约如米家山水浓淡天成,秀丽温婉。一带云气如玉,缭绕群山中,如雨后山中烟岫缓缓而出,青白可爱,想见白云深处神秘,俨然仙家洞府。石屏右下,大块磐石立大江彼岸,气势巍然。
石屏中部有大江如练,自西曲折而来,至此陡然奔腾、略不迟疑,在南北深谷高山间穿行而过,江面或舒展或逼仄,波涛汹涌,江水如龙不见首尾,如野马尘埃无迹可寻,至石屏最右处,只隐隐青山一角挂天际之上……此天然石画,构图浑然无漏,笔墨细腻,俨然大宗师运笔而成,阴阳虚实如有神助。一丝不苟处竟然匠心无遗:
右下高山磐石间,有溪泉露地而涌出,叮咚自成一景,其游走、萦绕变化线路,极尽天然。画本人工写实摹景,石为天机自然而出,石画之胜人工,表现得淋漓尽致。
历来琢磨天然石画,磨石提景,冥冥似乎皆有定数,切割百千,难得一佳品。而两面可观的上品石画,如园林案头立峰可看三面,面面可观、面面成景者,万无其一,诚是异数!绿石古屏另一面如唐诗意境,潇湘云水间,“江上数青峰”, 留白甚多,尚留高士弹琴余音袅袅,又似海中仙山,蓬莱方壶,淼淼荡荡,水天一色。
概言之,此屏前后虚实掩映的十几峰峦,有米家山水的温婉,水浪云气的气势,如宋代马远绘水,气势更为惊人。尤其前后两面,面面成景,面面可观,尤为难得。
限于体例,《明代大理石屏考》对“明黑漆绿石座屏”没有详细描述,凭直觉还是将它放在全书第一章“明代之前石屏综述”部分,与元代文人王行咏朱叔重所藏石屏、王逢、陶宗仪、徐贲、王绂咏石屏、研屏的诗词内容相印证。
令我颇感意外的是,当《明代大理石屏考》全书清样到手,第一眼就发现美编选择了“明黑漆绿石座屏”作为封面!尽管早知道它不是大理石材质,但这块绿石古屏的图像如此惊心动魄,大象无形,具象与抽象完美结合,出版社的美术编辑未必深度了解其中实情,却凭着对美的敏锐将它定为封面主图。
我作为书籍作者,一方面觉得有所不妥,首先它不是大理石,其次,绿石制屏流行的年代早于大理石屏。《明代大理石屏考》研究得出的结论之一,就是在明代天顺朝之前,云南大理石屏尚未进入中原,文人间流行的石屏,产地纷纭,品类众多。《明代大理石屏考》之《杏园雅集》一章就讨论了云南大理石屏初入中原时,如凤毛麟角,与更早的绿石屏风并列出现在高官雅集的场面,《杏园雅集图》记录正统二年(1437)雅集,明代大理石屏出现的图像资料因此比文献资料记录更早,其珍贵也正在于此。考虑再三,明代大理石屏实物,存世寥寥,难得有一件确定明代的石屏,器型又是如此典雅大气,原石原座,且两面成景,一气呵成。
另一个原因,正是想到“巫峡云涛屏”。当时一睹“明黑漆绿石座屏”照片,我就联想到元代巫峡云涛石屏,这件传世石屏与古代文献记述、描绘的巫峡云涛屏,成景颇有契合,气质一脉相承,“明黑漆绿石座屏”俨然神物,再现人间,冥冥之中似有安排…
我最后决定“顺其自然”,接受这个“意外”。
历史上流传有序的珍贵赏石历来为人珍视。周密《云烟过眼录》曾记一宋代灵璧石:“向芗林灵璧卧石上有刻字并小诗,皆向芗林伯恭书。”
向芗林(1085-1152),宣和间累官京畿转运副使兼发运副使。此石历经朝代更迭,辗转流落,在元代高官许有壬的诗集中再次出现踪迹。汤阴许有壬(1286-1364),元统二年(1334年)拜治书侍御史,转奎章阁学士院侍书学士,“历事七朝,垂五十年”,他的《至正集》“卷十”《 芗林石》诗:
芗林石,吴越间号至珍,本宋向府物,为监宪廉公所得,今又入其甥万户齐家授经郎周伯温,图其状求题。
泗滨奇石大如斗,岩窦盘纡开戸牖。化工赋象岂娱人,故作洞天似庐阜。向子得之名芗林,廉家异世同此心。从知石兄头不点,坐见二子俱消沉。人间尤物竟谁有,一朝又入汤元手。劳心记姓终散落,地下奇章亦知否。我生政欠匡庐行,画图一见眼为明。纷纷得失校未了,又遣石兄依楮生。
注:此石递藏信息得以保存,相信很大程度上因为周密的记述,但要确认此石的身份,石头本身携带的文字信息至关重要,有经验的鉴赏者一直在与精明造假者比较眼力,这种造假者的技能往往可以偷天换日鱼目混珠。
又如元代书法家张雨(1283~1350),仰慕米芾之风雅,也以蓄石为乐,有“玉恩堂研山”,高只径寸余,盈盈一握而已,“峰峦起伏,岩壑晦明,窈窕窳隆,盘屈秀微”。《素园石谱》记录,此石为林有麟祖辈所得。林有麟再次镌铭曰:
奇云润壁,是石非石,蓄自我祖,宝兹世泽。
“巫峡云涛石屏”荟萃元末江南众多名士的题咏,堪称当时文人赏石盛会。元末郭钰,字彦章,江西吉水人。其《静思集》卷十有《題邹自春石屏巫山图》诗:
一片屏间十二峰,阳台去路有无中。半窗香雾笼寒玉,犹似行云到楚宫。
后世画家、文人对“巫峡云涛石屏”其实也一直有所关注。明代画家谢时臣绘有《巫峡云涛图》,今藏美国克利夫兰美术馆。清代诗人、收藏家厉鄂,有《大理石屏歌,徐陶尊索赋》:
坡公曾赋后赤壁,妙语排空江月白。
多年无人更收拾,幻入点苍山下石。
公之远游唯儋耳,异域未踰大渡水。
山灵岂亦爱公语,不似纷纷舒与李。
徐公清溪结草堂,琢屏双插堂中央。
有时高枕卧其下,梦作孤鹤横江翔。
前身怳忽居临皋,绝境高唱争清豪。
五郞押韵斜川曹,寒光一点袭吟袍。
嶕峣欲踏三山鳌,雅胜巫峡翻云涛。
不用抱遗撰志金粟咏,我为长歌聊贺兹石遭。
曹寅在康熙五十一年(1712)春末,受命前往扬州主持刻印《佩文韵府》,有《巫峡石歌》收录《楝亭诗钞》卷八,曾记录“一片巫峡石”,诗曰:
巫峡石,黝且斓, 周老囊中携一片。
状如猛士剖余肝。坐客传看怕殑手,扣之不言沃以酒。
将毋流星精,神蜧食,雷斧凿空摧霹雳,娲皇采炼古所遗,廉角磨礲用不得。
或疑白帝前,黄帝后,漓堆倒决玉垒倾,风煦日暴几千载,漩涡聚沫之所成。
胡乃不生口窍纳灵气,崚嶒骨相摇光晶。
嗟哉石,顽而矿,砺刃不发硎,系舂不举踵。砑光何堪日一番,抱山泣亦徒湩湩。
请君勿侈山,但说峡中事。蟇(蟆)培(土改山)水可敌惠泉,江流几折成巴字。
瀼西村,鱼复浦,滟滪堆前发棹郎,昭君村中负壶女。
穷猿擂木昼长伏,月黑蛇游巨于股。谁云阳台乐,不信巫峡苦。
得失毫厘间,父子不相顾。
连绳缚缆篙攒峰,铁船一触百杂碎,撇捩脱手随飘风。
安得排八翼,叫九阍,敕丰隆,驱巨灵。铲削崄巇作平地,周行万里歌砥京。
亦不愿估盈缗,榷增岁,惟愿耳不闻哀号之声,目不睹横亡夭折,百姓安乐千亿。
如君言,亦复痴。伯禹虽大圣,其或犹难之。平陂往复据定理,患去惕出天所持。
俗闻呼龙有小话:“米脂鱼膏餍犬马。”裒多益寡古则然,黔娄岂合长贫者?
嗟哉石,宜勒箴,爱君金剪刀,镌作一寸深。石上骊珠只三颗,勿平崄巇平人心。
曹寅所咏之巫峡石,以“一片“言其薄,或为天然卵石。“巫峡”或非形容石之图案,只记其产地耳。唐代李德裕《平泉山居草木记》,历数自己收藏的各地奇石,提到过“巫峡、严湍、琅邪台之水石,布于清渠之侧”,巫峡石作为奇石一种,早有记录。
传世的大小绿石古屏,北方、南方皆有,年代不同,颜色深浅差异、石纹成景差异颇大。关于这块绿石屏的确切产地,尚待专业人士进一步研究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