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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仁(1610-1663) 清溪图轴
1663年作
水墨纸本立轴
112×40cm 约4.0平尺
估价:RMB 1,200,000-1,500,000
题签:渐江上人幽涧疏林图。晋松草堂供养。钤印:程琦印信(白)、伯奋(朱)
题识:不羡轻肥只耐寒,推篷日日报平安。颓然灭没胸中字,剩卷离骚守钓竿。癸卯秋月,渐江写于介石书堂。
钤印:释弘仁(朱白)
鉴藏印:玉亭审定真迹(朱)、程氏伯奋(白)、程可庵书画记(朱)、可庵珍秘(朱)、双宋楼(白)、可庵所得铭心绝品(朱)
弘仁(1610-1663),俗姓江,名韬,字六奇,出家后释名弘仁,号渐江学人,又号无智、梅花古衲,安徽歙县人。明亡后入武夷山为僧,云游各地后回歙县,住西郊太平兴国寺和五明寺,常往来于黄山、白岳之间。早年从学孙无修,中年师从萧云从,从宋元各家入手,后取法元四家,尤崇倪瓒画法。他重视师法自然,善画黄山、武夷山诸景,传达山川之美,意境伟峻秀逸,“得黄山之真性情”,与石涛、梅清同成为“黄山画派”的代表人物。在安徽与查士标、孙逸、汪之瑞并称“海阳四家”,形成“新安派”。同时,与石涛、八大、髡残合称“清初四僧”。
著录:《萱晖堂书画录(画)》第一四二页,萱晖堂,1972年。
说明:清代著名文学家姚莹旧藏,后为近现代著名收藏家程琦旧藏,并被其收录在《萱晖堂书画录》中。
1. 姚莹(1785-1853),字石甫(一作硕甫),号明叔、东溟等。安徽桐城人。姚范曾孙,姚鼐从孙。中国近代古文家、文学家、地理学家。历任福建、台湾、江苏等知县,湖北盐法,广西、湖南按察使等,工诗文,善持论,且熟知军事,著作有《中复堂全集》传世。
2. 程琦(1911-1988),字伯奋,号二石老人,又号可庵。斋号双宋楼、萱晖堂、奎章阁、绛雪簃、巨燕轩。安徽歙县人。旅日侨商,古物鉴赏家。早年留学日本,其父程秉泉是大古玩商,收藏极富,时与王季迁先生最富盛名。著有《萱晖堂书画录》二卷,一着书法,一着画作。
出版物
弘仁《疏树清溪图》
—遗民画家的绝响
文 / 于笑
1.李后主词引遗民悲绪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李后主那满含悲伤忧郁的词曲,道出了清初遗民画家共同的心声,毕竟,又有什么能比亡国之恨更令人痛彻心扉呢?
顺治二年(1645年),清兵步步紧逼徽州,弘仁毅然与同乡金声、江天一等挺身而出,率众奋力抵抗。然而,终因力量悬殊,这场抗争以失败告终。之后,他与友人在相公潭挥泪作别,旋即“偕其师入闽”,去投奔唐王政权,渴望能在那里寻得复明的一线生机。可事与愿违,唐王政权转瞬即逝,复明的希望彻底化为泡影。心灰意冷之下,弘仁来到武夷山,皈依古航禅师,削发为僧,从此世间的纷纷扰扰、是是非非,都如同过眼云烟般飘散而去,唯留下那不屈的意志与信念,它们化作笔端苦涩的记忆,于是他所写下了“我向毫端寻往迹,闲心漠漠起沙鸥”。
2.坎坷磨砺铸气骨心境
历史上,那些取得斐然成就的人物,大多都曾在人生道路上历经了不同程度的坎坷波折,也正是这些磨砺,让他们变得豁达、超脱起来。就拿“诗佛”王维来说,他起初高中状元,而后却遭遇一贬千里,被流放到济州,又经历了安史之乱的动荡,可也正因如此,他后来成为了山水田园诗人以及水墨山水画的开山鼻祖。苏轼一生三次被贬谪,却在困境中留下了流传千古的名篇《赤壁赋》。有着“江南第一风流才子”之称的唐伯虎,一生可谓命运坎坷、多灾多难,最终在他晚年居住的桃花庵里,写下了“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这般意境悠然的诗句。弘仁的一生同样充满波折,他有过挣扎抗争的阶段,甚至还曾处于激烈孤愤的状态之中。他先是心怀儒家积极入世的志向,而后去探寻道家超脱出世的法门,最后毅然投身佛家,削发为僧。伴随着心态上的这一系列变化,他的内心逐渐趋向宁静、平和,而其绘画风格面貌也与之相应,展现出了超脱、雅逸的独特意境。就这样,在中国绘画史上,弘仁脱颖而出,他在“四僧”之中成名最早,与八大的避隐,髡残的弱冠,石涛的“臣僧”相较,他超脱尘世最为彻底,追随者众多,收获的赞誉更是不计其数,还被后世尊为“新安画派”的奠基人,与查士标、孙逸、汪之瑞一并被称作“新安四大家”。
3.画为心印呈拟人之态
如同诸多风流人物在历经沧桑后于晚年展现出的豁达一般,弘仁在他离世的当年创作了本幅《疏树清溪图》,堪称是他艺术生涯中的绝唱。方闻先生曾提出“画为心印”,绘画是心灵的传递,而非单纯的写实,文人画讲究诗书画印,诗是最能反应一个文人思想的体现,《疏树清溪图》前两句“不羡轻肥只耐寒,推篷日日报平安”,流露出一种不羡慕荣华富贵、世俗奢华的生活态度,只愿坚守在某个清冷之地,每天推开篷窗,传递着平安的讯息,有一种淡泊宁静、超脱世俗之感。后两句“颓然灭没胸中字,剩卷离骚守钓竿”,则更添几分萧索与寂寥,仿佛心中那些曾经的抱负、才学渐渐消散,只剩下手捧着《离骚》,守着钓竿过活。《离骚》象征着屈原对高洁品质的追求。此处表明自己超脱于世俗的污浊,向往纯净的精神境界,如同在浑浊世间保持自身清白的君子。
在细观画面,没有了他从前那种瘦削的高山,是倪瓒极简练的三段式布景,以一棵垂柳在江边作为画的主体,前景坡石大面积以空勾之法呈现,且无皴笔,那线条纤细却又劲挺有力,擦笔虽显枯涩却又透着腴润之感,整体营造出明晰、清刚、洁净、文静的独特韵味。其笔墨虽有着倪瓒的遗风韵味,但行笔之时更显理性、果断,没有一笔多余,黄宾虹曾说:“减之力更大于繁,非以境减,减之以笔。此石溪、石涛之所难,而渐师得之。”
本幅画最高妙的地方是“将山水拟人化进行创作”,在美术史的视域下,山水画可被视作一种隐性的人物画范式。尽管其画面表象上未直接呈现人物形象,却充盈着人的精神内质。如倪云林所作的《六君子图》,从画面构成来看,实则描绘的是六棵树罢了。但这六棵树各具姿态,高低错落、疏密有别,仿若六位谦谦君子卓然而立,似画家本人之精神化身静伫于此。尽管画面中没有人物的外在形貌,却淋漓尽致地展现出了人的精神气质、高洁品格以及超凡的精神境界。结合诗去品,此处弘仁就像江边的那颗柳木,“挂瓢拽杖,芒鞋羁旅”,遗世而独立,并且在知道这幅画创作于1663年,正是弘仁溘然长逝的一年,画中那种风骨凛凛的气节油然而出。
4.入集流芳享逸品标范
本幅《疏树清溪图》题诗被收录在弘仁的挚友许楚所著的《青岩集》卷五中。许楚,字芳城,曾经和弘仁订立了白榆社之盟,是弘仁生前极为要好的挚友。他凭借诗文与天下众多有识之士结交,王渔洋就曾夸赞许楚“一赋曾高六代名,无人不识许芳城”,足见其在当时的影响力。在弘仁离世后,许楚与程守、汤燕生、王泰微等人一同操办料理弘仁的后事,并且为他撰写了《黄山渐江师外传》《十供文》《送渐归塔文》《方竹杖铭》等诸多文章。许楚还在其《画偈序》中评价弘仁的画作:“江表士流,获其一缣一楮,重于球璧”,由此也可看出弘仁画作在当时人们心中的珍贵程度。
诗文著录:《青岩集》卷五,[清]许楚撰, 清康熙五十四年(1715)许象缙刻本
作为高逸情致的象征,在当时弘仁笔下作品成为文人们争相收藏的“逸品”,画家周亮工对弘仁的画喜爱有加“虽片帧必收之”,他著述的《读画录》中记载,弘仁“喜仿云林,遂臻极境。江南人以有无定雅俗,如昔人之重云林然,咸谓得渐江足当云林”。嘉兴人杨自发在《黄山山水册》中的题跋中也写道::“渐师画流传几遍海宇,江南好事家尤为珍异,至不惜多金购之。论者谓其品与沈处士(沈周)、文徵君(文徵明)相伯仲”。
5.徽州文化育弘仁艺萃
本幅《疏树清溪图》作于丰溪吴氏“介石书堂”。提及“丰溪吴氏”,便绕不开弘仁艺术生涯与徽商的紧密关系。自唐末“衣冠南渡”,中原文化传入徽州,使其崇尚文雅。宋元时徽州以理学闻名,号称“东南邹鲁”。明代“好儒”传统与徽商崛起,徽商重文化修养,形成“贾而好儒”气象。弘治、正德间,徽商郑作、程诰师从李梦阳,带回七子派诗学,为徽州文学复兴奠基。嘉靖朝,徽州文学队伍壮大、社团兴起。万历三年后,汪道昆休官回乡振兴文坛,形成盛世。万历徽州文坛,作家队伍庞大,各阶层文人共促文事,徽州籍官员贡献尤大,汪道昆是典范,为“新安诗派”盟主和文坛领袖之一。同时,社团繁多、交流频繁,活跃社团有白榆社、耆园会、松萝社等。汪道昆主持的白榆社影响最大,社团活动持续十年,汇聚众多著名文人,引领文学风尚。徽州文人对外交流广泛,汪道昆率人拜访王世贞,并在杭州等地主持南屏社、西泠社集会;外地名家也纷纷来访,徽州成文学思想交流活跃之地,引领全国文艺潮流。万历前期,徽州是七子派后期复古运动主战场,汪道昆与王世贞齐名,名列“后五子”之首,主盟的社团汇聚精英,包括许楚、弘仁、程守等。顺治十七年,许楚等人修举白榆社,参加者共二十六人,这些韬光匿影,抗节不仕的遗民,时常聚集白榆社,吟诗作画,排遣心中苦闷。许楚有诗云“嗷嗷朱凰豐将老,抑塞欲拔愁根苗。遒复好弄笔墨事,悬瓢曳杖兔清遥”。程守与弘仁也有社友之谊,还为弘仁撰写《故大师渐公碑》自称“白榆同砚弟程守蚀庵顿首拜书”。白榆社的文学交流活动扩展到江南。这就有了周亮工所谓“江南人以有无弘仁字画定雅俗,如昔人之重云林然,咸谓得渐江足当云林”的由来。
在文人诗社画学影响下,仿倪风格受徽商及其后裔认同,成为明末清初徽州画坛主流,例如出身于徽商家庭、由商转儒的程嘉燧和李永昌皆是仿倪风格的热衷者。如龚贤《山水卷》跋提到“孟阳开天都一派,至周生始气足力大,孟阳似云林,周生似石田仿云林。孟阳程姓名嘉燧,周生李姓名永昌,俱天都人。后来诸多画家都学这二人。文学活动还带动了明末清初徽州的收藏风气,收藏家族众多,溪南吴氏藏品在休、歙两县居首。吴氏是明末清初徽州首屈一指的书画鉴藏望族,家族中收藏书画人数众多,藏品精湛丰富,如吴其贞、吴廷兄弟、吴揭吴羲父子、吴桢、溪南五凤、吴绍浣、吴文长等,都是著名的收藏家,其收藏的历代名家珍品吸引了海内名流关注与交游,家族与当时的文人画家交往密切,如石涛就与吴尔世家族三代交谊,弘仁与吴氏家族中吴羲是挚友,他为吴羲赠画多且精,好友程守曾调侃:“余方外交渐公卅年所,颇不获其墨妙。往见吴子不炎卷帧,辄为不平。因思余城居,且穷年鹿鹿。渐公留不炎家特久,有山水之资,兼伊蒲之供,宜其每况益上也。”其中最有名的作品当属《晓江风便图》。弘仁在吴羲家中观宋元名画,接触大量倪瓒真迹,已知收藏有倪瓒《幽涧寒松图》、《东冈草堂图》、《汀树遐岑》小幅、《吴淞山色》大轴,四幅作品“并是元镇极品”。契合弘仁自身对仿倪风格的钻研。黄宾虹称吴氏搜罗倪画最盛,弘仁借此感悟神韵,曾佯装生病、杜门面壁三月,有心得后毁掉旧作,传为佳话。
弘仁的画受徽商、江南人的推崇,以有无其画判定有雅俗,是徽州自古以来的文化积淀对文人画的推崇,同为抗节不仕的遗民与社友之谊的推广,是他们共同审美下体现的精神诉求—“咸谓得渐江足当云林”。弘仁学倪瓒、师造化,但与倪瓒不同,倪瓒在优渥的家庭中成长,在经历了繁华之后,遭遇幻灭。弘仁为遗民、为僧的境遇有关,作为遗民的进取奋斗、坚贞不屈的经历是倪瓒没有过的,作为和尚,他放下的时候又去承担的精神追求也是倪瓒不能体会的,因此,他的绘画意境与倪瓒绝不相同。弘仁从云林走来,他有他自己的语言,云林的洁癖是古怪的,“弘仁的洁癖则是发自肺腑的‘精神高洁’,”(张岱《鲁云谷传》),弘仁的随性禅心,没有烟火气,苦涩的笔墨显现的冷逸令人忘却凡尘俗务,直接进入一种至正清净、空远寥廓的世界,而恰恰是这样的世界,能给人获得最大的精神享受,石涛评其“笔墨高秀,自云林之后罕传,渐公得之一脉”,可见他在传承倪瓒风格的基础上有所创新与发展,达到了足以比肩倪瓒的境界。
6.“石淙舟集”留“涅槃”绝作
著名的“石淙舟集”是徽州文化史上一次极为重要的文人雅集盛会,时间是在康熙二年(1663)农历癸卯六月十六日,地点歙县练江古渡口。弘仁等人是此次集会的主角,与吴羲及其叔惊远、程守、许楚等人放筏西干,纵赏吴氏先世所藏右军《迟汝帖》真迹及宋元逸品书画数十种。畅怀之余,弘仁“解衣脱帽,捉图布纸”,《石淙舟集图》(现仅可见于著录)就这样诞生了。可惜雅集上弘仁过于兴奋,受凉感染了风寒,一直咳到年底就离开了人世。弘仁因“石淙舟集”之偶发,溘然长逝,画界失英,令后世憾意绵绵,本件于“癸卯秋月”已是极晚月,实乃其生命终章之“涅槃”绝作。
就弘仁现存画迹来看,一生中在四个阶段中有较大的变化。每一阶段中,又有不同进展。弘仁绘画早年从学孙无修,中年师从萧云从,从宋元各家入手,后来师法“元代四家”,尤为推崇倪瓒画法。第一阶段采用的基本上是当时画坛上流行的画法,大抵以黄公望的披麻皴为主。但因受孙无修等人影响,线条趋向直而简。第二阶段在他30岁左右,用笔受倪云林、程孟阳、李永昌等人影响,趋向简括、冷逸、瘦硬,与当时流行画法大异,可见他风格形成之端倪。《图绘宝鉴续纂》谓弘仁“善画山水,初师宋人,及为僧,其画悉变为元人一派,于倪黄两家,尤其擅长也。”第三阶段,是他40岁左右的时期。这时他抗清失败,出家为僧,从武夷山回到黄山,绘画题材以黄山为主,风格渐趋个性化的时期。第四阶段,是他50岁左右,禅后修净,抒写自心。弘仁中晚年思想孤寒,从习禅后潜心参修净土宗,直至涅槃之时,念“喃喃佛号不绝”助其往生。禅意冷峻,以此为心灵归宿,他以画之寒彰显脱俗心,在冰冷里净化灵魂。他隐于山林寻寒境,在笔墨中创造荒寒境界,于寒光中现坚韧不拔之精神。
在王泰徽的《渐江和尚传》中有记载:弘仁晚年特赴庐山东林寺,其“吊宗、雷之遗事,感刘、竺之微言,觉远公声影犹在。”其中宗炳、雷次宗、竺道生皆是净土宗人,皆入净土初祖慧远大师所创的白莲社。净土宗的思想给弘仁绘画带来了很大变化,净土宗与禅宗的禅定彻悟不同,是须内因外缘具足,方乃得生。须发大菩提心,日常功课为持诵佛号。这种修行方式使弘仁身心更加专注,偏向内心,其不再是画山水之姿了,而是通过山水画抒发内心之清净、寂冷之意象。可谓已经从仿云林的影子之中走出来,正式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这种风格是与其净土宗的修行知行合一的。从晚年的生活经历来看,主要时间都在创作和游历,寺院只是其栖身之地,期间出外游历甚多,去过南京、芜湖、扬州多地,1657年在黄山云谷寺,创作精品《清泉洗砚图》;1660年创作有《唐人诗意图册》,《丰溪山水册》,《秋日山居图》,《林泉出山图》,《黄海松石图》,《黄山天都峰图》,皆是其精品力作;1661年是其创作愈发成熟的一年,其有《山水册》《西岩松雪图》《幽亭秀木图轴》等佳作传世。
7.同风显艺绘典型昭彰
弘仁“癸卯”所作《秋柳孤棹图轴》(沈阳故宫博物院藏),与本作《疏树清溪图》在柳树的表现手法、草石搭配上几乎一致,那种用笔枯涩而淡雅,皴擦点染并不多,虚松而坚实,把冷峻与淡泊的心境表露无疑。
左:《秋柳孤棹图轴》(沈阳故宫博物院藏)
右:《疏树清溪图》
《古槎短荻图轴》(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雨余柳色图》(上海博物馆藏)
同样的搭配还出现在《古槎短荻图轴》(北京故宫博物院藏)、《雨余柳色图》(上海博物馆藏)中,画面多整体呈现“空”之势,若有若无,之后用渴墨侧锋干皴寥寥几笔。简洁、冷逸、凄静、枯淡等意味尽在其中。佛教中以眼耳鼻舌身意为六根,以色声香味触法为六尘,大乘佛学的智慧是要超越根尘,若以声色见我,不见如来。如目为根,色为尘,目之于色,关键在如何“见”。《楞严经》提出“八还”之说,就是为了辨析“见”的问题。其“八还辨见”,要在辨析“能见之性”与“所见之境”的区别。“能见之性”是一切众生本来具有的清净圆明的觉性,它与“所见之境”截然不同,不是所“见”方式的不同,它不是“见”(读jiàn,看),而是“见”(读xiàn,显现),是当下直接的呈现,与外在对象化的观照完全不同。所以禅宗的神会说,只在一个“见”字,这里有大学问,也是人的生命悟境成立的关键。我想,弘仁此刻《疏树清溪图》所表现出的“以拟人之树入悟境”,是佛法知见“湛然圆满”,而带来的“涅槃”。“涅槃”是佛家修证的最高境界。简单地说,“涅槃”就是经过修道,能够彻底地断除烦恼,具备一切功德,超脱生死轮回,入于“不生不灭”。
弘仁的书法留存很少,显然受倪瓒的影响,并远追颜真卿,“师平生画宗倪黄、书宗颜,诗在惠诠、清顺之间。”还有作行楷之细分的说法,亦不出颜真卿、倪瓒二家,《康熙歙县志》云:“行书入鲁公之室,楷法倪瓒,画则不名一家。”
左:《秋柳孤棹图轴》(沈阳故宫博物院藏)
右:《疏树清溪图》
《疏树清溪图》落长款七言诗,“字大似古钱”(程伯奋语),字形极为平正,字的点画结构规整,不见倚侧躁动之气。章法布局同样趋于平正,呈中轴线排列,简洁明朗,多行款呈现“一笔墨”的深浅变化,“渐江写”三字中“斤”的连带、“工”的折笔,都是这一时期典型的弘仁落款风格。
姜安节跋弘仁《如见斯人山水册》有提到:“余少读书江渚,曾与渐公风雨联床者旬日余。每观其含毫吮墨,乐而忘疲。盖其成竹在胸,而经营惨淡,不轶乎古人不止。其著称海内有以也。”弘仁对于作品质量有着极高的追求,几乎件件笔墨精妙、章法严谨,非草草而为。这一点对比“清代四画僧”中八大山人、石涛的作品数量,也可看出弘仁以质量见长。
弘仁画画从不用大片重墨,其用笔枯淡至极,然而就在这清淡笔触中能看出苍劲,在枯寂之处能感受到肌肤般的润泽。他那纤毫间流露的枯淡笔墨,虚松且坚实、枯涩又淡雅。在中国绘画艺术里,常常是从枯朽平淡中探寻笔情墨趣,枯淡之美是中国文人画特有的审美特性。就像这幅作品,临终之年“秋月”作于丰溪吴氏的“介石书堂”,一生的跌宕起伏,“悲喜交集”所展现出的禅宗宁静与空相,孤、冷、寂、清、净之感跃然纸上,仿佛古井之水、玉湖春冰,没有丝毫尘俗之气。要是从禅宗美学角度论及此作,它兼具“简约清静”“冷逸枯淡”“空旷深邃”,将古今罕见的奇特集于一身,足称大师笔下的寂寥绝响。
8.程氏旧藏中萱晖珍品
除了同时代的诗文著录,本幅还被旅日收藏家程琦著录并题签。程琦的《萱晖堂书画录》详细著录了本件《疏树清溪图》,根据画面尺寸与鉴藏印加盖位置可以判断为当时的装裱。并有程琦先生的附注:“渐师于康照二年癸卯十二月二十二日示寂于吾歙之五明禅院,报龄五十有四,此幅作于是年秋其绝笔耶,玉亭氏姚名莹,字石甫,玉亭其号也,江宁人范曾孙,嘉庆进士,官至湖南按察使,工诗古文亦善画。”
出版物:《萱晖堂书画录》(影印页)
程伯奋(1911-1988)原名琦,字伯奋,常用别号可庵、二石老人,安徽新安人,其父程秉泉是大古董商,与清末大藏家裴景福(1854-1924年)交好,两家儿辈往来密切,伯奋自幼在古董器物间成长,他还是傅增湘先生(1872-1950年)的门生,学问根基扎实,古文简洁明畅,治学严谨,追求精确详尽,见识远非普通古董商可比,其二十岁时就购得旷世名迹武宗元《朝元仙仗图》。《朝元仙仗图》为北宋武宗元所绘,大概清中叶流传到广东,它和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的钱选《梨花图》卷、香港私人收藏的罗聘《鬼趣图》册并称“广东三宝”。程伯奋获此重宝后,在《朝元仙仗图》上盖了不少印,卷首有“伯奋审定”“可庵秘玩”“临河程琦收藏金石书画之印”,卷末有“可庵所得铭心绝品”“程可庵书画记”“双宋楼”,70年代,画卷转与美国古董商侯士泰,后归王王季迁所有,为此王季迁改斋号为“宝武堂”。程伯奋的历代书画收藏极为丰富,所藏古代绘画中,宋徽宗的《金英秋禽图》及《四禽图》最为出名,书法精品有米芾《臈白帖》、苏轼《昆阳城赋卷》、赵孟頫《玄妙观重修三清殿记》,还有欧阳修、陆游、张即之等人诗帖书札,萱晖堂亦藏有大批明清尺牍,从沈周、文征明、祝允明、陈淳等直至清末伊秉绶、赵之谦,规模宏大,几乎囊括上下八百年名家,令人赞叹,其中不乏传世孤本,如周臣《厚币帖》和仇英《致陈苇川书札》。
启功先生曾说过:“王季迁和程琦手里的东西是目前民间最好的,王季迁手里的《朝元仙杖图》、《宋帝命题马远绘山水册页》,程琦手里的宋徽宗作品,赵孟頫的《玄妙观重修三清殿记》,任何一件都是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