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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孟頫书法早年受宋高宗赵构的影响,这是学界都予以肯定的。此后他取法钟繇,力学二王,反复临摹,深得羲、献的精髓而自成圆润俊逸、遒媚虚朗独出群伦的自家面目。后更参以李邕劲直凌厉之笔,终于百炼成钢,一枝独秀,傲然于有元明以来的中国书坛。
左图:赵孟頫《临王羲之太常帖》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右图:赵孟頫《临王羲之裹鲊三札》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当然这种偶露骏骨的书风,在赵孟頫的书法作品中展露的并不太多。致《子敬茂才札》因为“来价”立等,匆匆写就,又是给亲密无间的性情中人,所以“草草奉答”,不计工拙,以快疾劲硬的率真之笔抒写了他书法与个人气质的另一面。
第一札中“草草奉答”
在同代友朋的记载中,赵孟頫是一个温和宽厚的学者,一个富有教养的豪门贵胄,对待师友亲朋总是彬彬有礼,有求必应。他的大部分书札,都展现出这种华美与优雅。至今存世最多的书札,一是写给一代禅宗高僧中峰和尚,另一个则是给他的亲戚石岩(民瞻),都有一、二十通左右。
赵孟頫《行书十札卷》之致石民瞻二札,
上海博物馆藏
赵孟頫笃信佛教,中峰年龄比他小很多,但赵孟頫对他敬仰之至,始终称他为老师。赵孟頫丧女、丧妻,都一而再再而三写信给中峰祈求超度,辞旨悲凉,但书写笔笔恭谨,绝无荒率之态,依旧满幅珠玑,全是标准华美的赵体。石岩可能是赵孟頫夫人管仲姬家的亲戚,所以他的每一通信也极尽自己的能事,温润秀美,有时尽管迅捷,但仍是一贯的赵体。连他代管夫人给石家的书札,也无不如此,都是赵书中的代表之作。不过,如果我们认为这才是赵孟頫书作的标准件而忽视了其他,一定会造成鉴定的失误和遗憾。
代管道升致亲家夫人《久疏上状札》,
故宫博物院藏
其实赵孟頫的友人与学生早就抉出了他性格中的另一面。戴表元在大德戊戌(1298)为《松雪斋集》作的序中开篇就说:“子昂才极高,气极爽”,并称赞他的诗文辞赋中有“凌厉顿迅”的一面。杨载在他所撰的《大元故翰林学士……赵公行状》中说得更明白:“公性持重,未尝妄言笑。与人交,不立崖岸,明白坦夷,始终如一。有过辄面加质责……然直而不许”。12明人王世贞说赵孟頫有些书法:“英标劲骨,谡谡有松风意”。13正是他性格的又一面在笔下的展露。
杨载《 大元故翰林学士承旨荣禄大夫知制诰兼修国史赵公行状 》
(《松雪斋文集》
当然,赵孟頫书风的形成,个人品性是其原因之一,但他书道的师法途径亦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如前所说,他力学二王,临写羲、献法书动辄数百遍已为大家所熟知。至于他何时学唐人李邕,则有较多争议。从明代开始,多数人倾向于他晚年学李。然此说未可确信。董其昌《容台别集卷二》有如此记述:“此赵文敏为仇山村书者,余得观其真迹……后有鲜于太常跋云:子昂此书,深得北海笔意,与其他应付人情者不同。”按鲜于枢卒于大德五年(1301),他身前已见到友人赵孟頫“深得北海笔意”的作品,而当时赵孟頫才四十多岁,可知赵孟頫在中年时已学李邕了。元人顾德辉曾说赵孟頫有一路书法:“笔法宽和流利,不甚壮栗,有轻装缓带之风,而从首迄终无一惰笔,又起伏连贯,若一时书完者,纯熟之极,几于化矣!”14祝允明则说:“襟宇跌荡,情度浓至,脱去平常姿媚百倍。”15上述诸家所评,自然并非赵孟頫一贯的圆润虚和众所习见的赵体;显然,这是赵书难得一见的另一面。赵孟頫《致子敬茂才札》正是这种英标劲骨,生面别开的盛年佳作。
第一札《致子敬茂才札》
当然,像本札这样方硬劲峭,奋笔直书不求柔美的书风在赵孟頫的作品中并非孤例。今藏北京故宫博物院的《行书三段卷》之二《为袁安道书旧作诗》是他延祐六年(1319)六十六岁时所书,时管夫人病逝,赵孟頫伤痛万状,勉强应酬,笔底失去了往日的风韵,不再讲究提按与韵致,虽与《致子敬茂才札》笔意相似,而精气神息已大不如前者了。两件作品一比较,差距是十分明显的。
赵孟頫《行书杂书三段卷》之为袁安道书旧作诗,
故宫博物院藏
另一件风格类似的是亦藏于北京故宫的《行草书陶渊明诗》册页,后有虞集隶书题跋,说它“笔力痛快,无一点尘俗气”。此件曾经清安仪周、近人张大千等递藏,亦是他直率风格的真迹。
赵孟頫《行草书陶渊明五言诗册页》,
故宫博物院藏
还有一件赵孟頫的书法更值得注意,那是高克恭赠姚式的《墨竹坡石图》立轴上的赵氏诗题。高克恭与姚式交往致密,对他有知遇之恩,友谊终始不断。在诸多字“子敬”的人中间,没有一个与高克恭有如此多的交集与情谊,这幅墨竹画赠姚式是无疑的。其作画的时间应该在大德八年夏五。当时高克恭奉调赴京,舟过虎丘,姚式携赵孟頫为钱德钧所作《水村图》嘱题,高克恭欣然命笔,“少答雅意”。《雨竹坡石图》应该就是在这时画赠姚式的。江南夏五,正是梅雨季节,此画当是应景而作。
高克恭《墨竹坡石图》,
故宫博物院藏
此图左方有赵孟頫行书七绝一首:“高侯落笔有生意,玉立两竿烟雨中。天下几人能解此,萧萧寒碧起秋风。”此顷,赵孟頫仍在江浙等处儒学提举任上,经常往来于苏、杭一带。从“玉立两竿烟雨中”到“萧萧寒碧起秋风”,赵孟頫应该是在本年的秋天为姚式题的。三个忘年之交,就此团聚在这幅画上。
高克恭《墨竹坡石图》之赵孟頫诗题,
故宫博物院藏
或许是姚式的立索吧,赵跋书写的十分快捷,和上述《致子敬茂才札》、《行草书陶渊明诗册》一样,极少顿挫,劲硬转折,三十余字仅蘸二、三次墨,由浓至淡段落分明,但字与字之间气脉贯通,因此神完意足。瘦硬的笔踪,仿佛风梢雨箨,与高克恭的画笔相映成趣,协调无间,而且笔笔力透纸背,墨光浮动于纸上。而高氏自题的“克恭为子敬作”款字,反倒逊色不少。赵孟頫真是斫轮老手,其才思的敏捷与书写的纯熟,令人叹服。二个富贵人和一个一生偃蹇的朋友同框亮相,或直面、或背影,这是三友唯一留下的可以供人一起瞻仰的名迹。
赵孟頫劲利率真书法的代表作。
①《行书七绝诗册》之一,故宫博物院藏
②《行草书陶渊明五言诗册页》,故宫博物院藏
③《行书诗翰卷》,故宫博物院藏
④《为袁安道书旧作诗》,故宫博物院藏
⑤《墨竹坡石图》之赵孟頫诗题
上述赵孟頫的五件,皆书于特殊的环境,都应友人的逼促,故风调相近,笔下显出了他难得的率真豪爽,不求好而自好,都以骨力胜而不以姿态胜,因此就显得格外可贵。这种特殊的书风,我们可以从唐人李邕《云麾将军碑》、《岳麓寺碑》等拓片中窥见端倪,也可从赵孟頫与密友鲜于枢的交往和作品中一探究竟。
唐·李邕《云麾将军碑》
鲜于枢来自北方,少即为吏,约至元十三年左右为湖南司宪经历。今藏国家博物馆鲜于枢《行书进学解》卷后刘致跋称他在湖南任职时见过李北海《岳麓寺碑》“乃有所得”。而二十六、七岁的赵孟頫此时尚在浙江研读诗史,从敖继翁研习经学。据赵孟頫《哀鲜于伯几》诗称“忆昨闻令名,官舍始相识。我方二十余。”可见,赵孟頫二十余岁,是在江苏扬州与任“行台掾”的鲜于枢认识的。当时鲜于已研习李北海多年了。此后,鲜于枢到浙江任职,因为书道改革的共同倾向,二人交往更密,相互敬重。赵孟頫学李北海源自鲜于枢的启发与影响是极有可能的。
鲜于枢《草书石鼓歌》,
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藏
本卷第三帧《子敬教授仁弟札》亦书与姚式,从称呼看晚于前札。“令取文书付仲深,即已面嘱王都目矣。”可证赵孟頫仍在江南任上,“王都目”应是赵孟頫的下属。“不肖数日便还,非远别也。”赵孟頫从大德八年任江浙等处儒学提举,常常奔走于金陵、苏州、杭州等地,三地与姚式任职的绍兴都不算远,离二人的家乡湖州也不远。“数日便还,非远别也”,估计所要相商的事甚急,至于何事,已无法猜测。
第三札《子敬教授仁弟札》
札中所称的“仲深”,应是赵孟頫与姚式的同窗倪渊,也是敖继翁的学生,乌程人,曾任湖州路学录、杭州路学正、湖州路学教授等,晚年以富阳县尹致仕。他也是高克恭晚年向朝廷举荐的“五俊”之一,命运比姚式好一些。此札尺幅在三札中最小,纸张并不讲究,估计赵孟頫在外地出差,用的是一枝尖而硬的小笔。从三处“孟”款字,二个“再拜”以及“数日便”等字看,此札写得极快。包括简约的文字,都可证明写得匆忙。
第三札“孟頫再拜”“数日便”“孟頫承”
但三处“孟”款,都是标准的赵氏落款,在赵孟頫的书札中随处可见。起首“孟承”及“还非远别”一行、“子敬教授”一行,书写自然俊美,所有牵丝、兜转与提按都迅疾而准确;特别是“面嘱”、“孟”、“足下”、“惠字”、“付仲”等二字间的牵丝更是没有一点犹豫,连接得尽善尽美;而“面嘱”,“非远别”数字的牵丝则有笔断意连之妙;“非”字的末笔与”远”字短横的起笔转承尤其得势得趣,可见其用笔之纯熟功力之非凡。
所有牵丝、兜转与提按都迅疾而准确
二字间的牵丝更是没有一点犹豫,
连接得尽善尽美
此札曾见一双胞伪作,今在台北故宫博物院《元人诗翰册》中。(见《台北历代法书全集》十六册110页)该札除起首”孟再拜”缺失,其它六行字形行间位置全部照临本札。但书写木强,气脉全失,很多字牵丝缺失,偶有牵丝亦迟疑滞涩。原作中“也”字二处精彩的牵丝根本不敢临仿。好多字之间似连非连而意气相贯的笔意或全部取消,或极度勉强而失去了自然之致。真是不看不知道,一比皆明瞭。其中“别”字,“弟”字尤其失步,“别”字已几不成字了。更重要的是,它开头就缺写了“孟再拜”四字。其实,这是元人书信的习惯性礼貌用字,元人书札无不如此。明代早期文人通信偶有人保持了这种习惯,但大多已不再用“XX 再拜”而只用“XX 顿首”,或“XX 顿首拜”。至晚明万历时,信端连这些“顿首”之类的旧套亦不再使用了。作伪者不明白这种演变过程,以当时的习惯来看待古人,于是在临仿作伪时也依照时行的方式省略了“孟再拜”四字,于是露出了马脚。
赵孟頫《致子敬札》,见于《元人诗翰册》,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台北该札左下方有清初笪重光的藏章,由此推断该札的作伪时间约在万历、崇祯年间。北京故宫博物院出版社关键先生对姚式作过专题研究,撰有《姚式生平书迹等相关问题考略》,文中论及台北藏赵孟頫《致子敬教授札》时他这样评说道:“此帖书法点画用笔不类赵书,但据信札整体面貌,尤其是帖文的内容,似应有所本。”关键先生没见过真迹原作,而从用笔习惯等方面考量,认为它不似赵书,更从其帖文内容推测台北本是“有所本”的仿作,论断合理而正确。现在真龙现世,我们有了比对的依据,完全可以确信,台北本就临自我们眼前此本。相信更多的明眼人都能通过仔细的审核作出确凿判断的。
第二札《致达观长老札》
《三札卷》另一札《致达观长老札》,裱于此卷的中段,行书,写于藏经纸上。达观长老是何方僧人,至今无迹可寻。但北京故宫博物院亦藏有赵孟頫书与达观的一通信札,台北张学良则曾藏一通赵孟頫《致明远提举惠竹帖》。后札首句就提到此僧:“达观来,得所惠书,承惠竹,甚济所之。”可见达观与赵孟頫相熟,亦与他的朋友相熟。元代佛教盛行,僧人是香饽饽,到处受欢迎。赵孟頫自然接触过许多有名无名的僧徒。
赵孟頫《致明远提举惠竹帖》,
私人藏
我们从上述诸札中获得如下信息:一、达观与赵孟頫的联系、馈赠大多是由他人转达的;二、致达观二札有一共同的主题——“田提领记事”。“记事”内容不得而知。我们可以知道的是,《三札卷》中《致达观长老札》一定写在故宫《惠竹帖》之后,因为“田提领记事”或撰或改,赵孟頫已经完成了。所以他请“来人”带回达观。并非常客气地说“可用则用,不可用则已之篱篠。”在上一信中,达观请“来人”带上庙里腌制的“凉笋”。
赵孟頫《凉笋帖》,
故宫博物院藏
第二札与《凉笋帖》皆提到“田提领记事”
此一札则让人带来一张纸求赵孟頫作《墨竹》,并让来者立等。此外,还让赵孟頫帮他改写庙中祝告时焚化的“疏头”(看来达观是一个文化不高的僧人),也是当场完成。同一时段,完成了三件事。这个达观和尚可谓不嫌其烦!赵孟頫居然有求必应,都一一毕命。然后再复信,还不忘记关照如何处理“田提领记事”,再讲一通客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