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三年秋，我重返故乡杭州。十一月六日黄昏，在虎跑后山弘一法师灵塔之前，遇见两位台湾学者。她们坐在那儿，四周一片寂静。石供桌上，摆放台湾出版的《护生画集》。

　　这部画集是近代佛教艺术珍品，全套六集共四百五十幅。丰子恺作画，弘一法师、叶恭绰、朱幼兰、虞愚题写诗文。近半个世纪的创作过程中，融入师恩与友情，也融入丰子恺一生所宣导的“和平、仁爱、悲悯”之心。

　　我与两位女学者交谈起来。其中一位叫林少雯，由于她的引荐，我赴上海拜访丰一吟，已是第二年秋天。

　　丰子恺，原名丰润、丰仁，法号婴行，浙江桐乡石门镇人，生于一八九八年。师从弘一法师李叔同，早年游学日本，以创作漫画而闻名，为中国现代著名画家、书法家、散文家、美术教育家、音乐教育家、佛学家与翻译家，一位卓有成就的艺术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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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护生画集》是丰子恺一生重要作品。一九二七年秋，弘一法师云游至上海。丰子恺与法师朝夕相处，听他讲经说法，深为佛学的精深浩大所动，便在家中设坛举行仪式，拜弘一法师皈依佛门。

　　之后，师徒合作《护生画初集》。弘一法师写诗，丰子恺作画，一诗一画对照，字画各五十幅。一九二九年，在上海出版。时值法师五十整寿，丰子恺谨以此画册恭祝。

　　就在这一年，幼女丰一吟出生了。丰子恺非常喜欢孩子，二十一岁结婚，几乎每年生一个:陈宝，林先，华瞻，元草，一吟，末是“抗战宝宝”新枚，外加义女宁馨，就像七个音符，叩响他的心弦。

　　丰一吟印象深的是，父亲对童真的珍视与守护。小时候，父亲看见她踩蚂蚁，连忙劝阻说:“蚂蚁也有家，也有爸妈在等牠。你踩死牠，牠的爸妈要哭了。”此后，每逢看见蚂蚁搬家，丰一吟不再有意踩牠们，反而搬来许多小子放在蚂蚁经过的路上，劝路人绕道行走。

　　长大以后，丰一吟才知道这叫“护生”，即爱护生灵，慈悲为本的佛家情怀。诚如，国学大师马一浮在《护生画集》序言中所说:“护生者，护心也。”“去除残忍心，长养慈悲心，然后拿此心来待人处世。”

　　丰子恺所绘“雀巢可俯而窥”，画中长女阿宝，穿小旗袍笑意吟吟；长子华瞻，光和尚头，也低头微笑。他们趴在百叶窗前，俯看窗外雀巢，两隻雏鸟嗷嗷待哺。不远处，鸟妈妈轻盈飞舞，勾勒出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画面，一旁赋诗“人不害物，物不惊扰，犹如明月，众星围绕”。

　　还有一幅画，叫“首尾就烹”。一条鳝鱼被放进锅里煮食，以首尾在水中就烹，中间一截身子弓起来不入沸水。丰一吟看了很纳闷:这明明是杀生，怎么叫护生呢？父亲一句话点醒了她:“你不知道，牠肚子里有仔，宁愿自己忍痛被杀，也要保护后代。”

　　丰子恺笔下动物，皆充满灵性，与人心息息相通。丰子恺爱猫，与小猫相伴，时而头顶，时而肩头，时而脚上，有趣极了！《护生画集》有多幅作品，如《白象及其五子》、《小猫似小友，凭肩看书画》、《小猫亲人》等，画中场景来源于他的生活。

　　丰子恺喜爱绍兴酒。每逢下午，丰一吟常见父亲右手夹，左手握桌上酒杯，极其缓慢地吟诵古诗词。悠长抑扬的声调，似唱歌一般迷醉人心。父亲吟过三遍，丰一吟自然记熟了。母亲习惯父亲“吃坦酒”，任他优哉游哉。

　　虽已吃完了饭，丰一吟也喜欢在旁边陪，听父亲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古道今。有时，一隻小白猫跳上桌子，父亲吃得更“坦”了。烟灰长了，他往烟灰缸里一弹，但不止一次地错把酒杯当成了烟灰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