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3-04-13 10:04
拍品鉴定+V:HBSB1826
究竟是兔化身人,还是人变为兔呢?郝量的《神学与进化论》给观者抛出了这么一道矛盾且貌似无解的谜题。4月5日晚,苏富比亚洲“五十周年当代艺术晚间拍卖”举槌,郝量创作生涯早期的转折性作品《神学与进化论》以1000万港元起拍,最终以2465万港元成交。创下艺术家拍卖的新纪录。
这件壮观的三联幅绘于2011年,是郝量对传统中国古典水墨的阐释与当代艺术脉搏接轨的一面转折点旗帜。本作已从较再早年完成的《竹骨谱》,及同年绘制的《移用解剖学》等以中国传统审美典范对照西方解剖学形的画作系列演变,透过越加写实具体的叙述方式,以兔、半兽人、人等器形写无形,诠释人之生死与万物盛衰如出一辙的循环。而从本作开始引入人畜等具象的迹象可见,郝量离炼成其别树一帜、及后在《毒浮屠2》、《猎人与地狱变》、《林间记》等绝伦杰作中反复出现的骨偶香客僧士不远了。故此,《神学与进化论》在郝量藉由汲取古今中外的思想和寓言,集腋成裘成墨,挥笔探讨饶富禅学的「人生观」大哉问的旅程中可谓标志性的存在。
郝量1983年生,在2017年荣获参与第五十七届威尼斯双年展的主题展。当时年仅三十六的他,乃中国当代水墨艺术家中最年轻亦是最重要的一位。同年,他也参加了纽约大都会的群展「山川无尽:中国的风景传统」和巴黎蓬皮杜国家艺术和文化中心的「蓬皮杜四十周年收藏展」,可谓扬名四海,声名大噪。郝量笔下的非凡魅力,来自他三矾九染的古代传统工笔手法,糅合西方理学对透视、解剖、格物的思维,将古代水墨画技法带进二十一世纪,赋予其崭新的视觉语汇。尽管郝量醉心于历史题材及传统技法,其水墨创作的当代性探索其实源于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的启发,其中包括卡夫卡、卡尔维诺、加谬等名家作品,更是催生了郝量笔下为之见称的皮壳骨骼人物形象,开展艺术家以骨、肉、形、神为单位探讨如何体现人「形之上」命题的旅程。
2011年作的《神学与进化论》三联幅尺寸皆异,分别呈现了一只若隐若现的白描野兔,一个身穿锦服纱袍的半人半兔,和一个头顶光环的赤脚隐士。他们均身处荒野,周边的花草路岩近乎一致,无疑有序地述说着同一个蜕变过程,亦即标题所提的进化论。然而让观者疑惑的是,这个变化过程究竟是兔化身人,还是人变为兔呢?这一道疑题,正标志了画作在郝量在透过绘画体现「形而上」思考方式的一个分水岭。正如郝量所言:「我在通过绘画处理一些矛盾,这些矛盾是古今的、中西间的、民族性与世界的矛盾。」 而艺术家在本作中探究的,正是「神」与「形」、精神与科学之间的矛盾拉扯。
科学在郝量的创作实践上有着极为关要的推动性。以他在与本作同年完成的《移用解剖学》为例,该一组共二十八幅的系列作品以西方科学世界观,透过近乎于X光底片的迷蒙透明图像方式呈现并解析人的结构,展现了一种形同达芬奇般医学解剖与艺术解剖的形式重叠。而自幼受笃信佛教的家庭氛围熏陶的郝量,在这理学式的视觉探究上加以引入佛学伦理,将人体解构与自然万物相对映照,并与试图探求两方「根本」的联系,亦即道家所论天人合一,人总归死亡,超脱形体,皆反于土,生灭流转,轮回不息。
若将以上思维套用在本作里,《神学与进化论》便体现了形而上(神学)与形而下(科学进化论)意义的相互映照和密不可分。观者可把左幅透视得难以辨识、象徵「无形」的野兔解读为生命虚无的「形而上」,对比之下中幅的半人兽则象征「形而下」的血肉之躯,而右幅头冠酷似西方宗教艺术里圣人光圈蒙面隐士便可比拟为人类的思维更贴近精神层面上的「形而上」。郝量曾道:「现实有时是虚幻的,看不见的(神)才是恒定的。」 尘世间所谓的肉身躯壳千变万化,若观者意图追究画中进化论的人兔顺序,正是折射了对「形而上」那生命的「根本」– 那个无可替代的灵神 – 的关注与重视,也正是艺术家着重挖掘形而上式的「人的存在感」的主客观情景。创作《神学与进化论》的郝量,就像撰写《变形记》的卡夫卡。卡夫卡透过文字提问到底是谁或什么困在虫子的身体里,思考着自身,拥有着意识; 同样,郝量透过兔、半兽及人提问那个精神根本的源头和归宿。
而郝量所选的野兔象征,也值得观者再三玩味。兔子在人类文明发展中有着深远的宗教、文化及艺术踪迹。在中国十二生肖中,兔子排行第四。它与十二地支中的卯对应,卯时是指早晨五至七时,因此,代表黎明,充满着无限生机。而因为兔子生育力旺盛,除了是丰饶多产的代表,在西方文化中亦常见用以象征生命的轮回,特别是代表耶稣死而复生的奇迹暗喻。因此,要完美诠释郝量笔下对实有与虚无的生死要题深究,兔子显得尤为合适。
再者,兔子一角的运用,为本作中神学的部分多填了一层文化及信仰的底蕴。在佛教《本身经》里记载着一则神话:从前有只兔子为替一位饥饿的老人解困,牺牲己躯为老人果腹,而老人的真实身份是一位神明,为嘉许兔子舍身救人的慈悲之心,将它升上了月亮,成为月亮的象征。从这则典故再一认证,纵使神形分离,躯壳可灭,但精神长留,生命之凄美,莫过于其无常的生灭,人之神化为虚影而去从不明。或许因此,中幅的半人半兔才拈花展颜,回应着观者因本作所延伸的一连串疑问和反思,就如迦叶尊者见佛陀拈华(花)示众从而悟道而破颜微笑般,对距离「顿悟」又迈进一步的观者们,投以会心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