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1-05-28 21:26
我不知道它年数多久,但它发出婴儿一样的啜泣。
母亲说她刚来我们家时,它就在那了。父亲说在他小时候,那棵树已经巍然挺立。我没去问祖父,怕他又在一层层烟吐中感叹过往。
村中无人知晓它的身世,知晓它身世的人已在它深埋的树根旁长眠。
我只知道它很老,很老。它的树皮干皱,开裂。它的枝干稀疏如谢顶的祖父。没有鸟儿在它身上筑巢,唯一有过的一次喜鹊巢,被邻家的孩子们掏了去。也没有虫子去叮它,去吸吮它的汁液。它唯一能回馈给自然的,是那些浓稠刺鼻的黄色流体,是它为数不多的骄傲。
夏日里,它撑起一把巨伞,我在它稀疏的荫凉下轻轻靠背,没有喧哗,耳畔是一声悠长的蝉鸣。清凉的夏风吹动叶子,在我脸上轻轻摩挲,让我想起星光如潮的夏夜里,母亲的手抚过额头。
秋天到来,它只剩一地枯枝败叶。到了冬天,它更显龙钟老态,在某个寒冷的雪天里,皓首飞霜。它就像一位老人。
我陪它走过一年四季,却始终无法得知它为何啜泣。
我猜想,甚至可以肯定,它是村庄的先祖们手植的。因为夜晚风吹过的时候,满树的叶子便摇动起来,摇出一首古老的歌谣。那首歌里有原始的拓荒的火光。
那时,大地每天都迎接着新生。那时,它有了自己的同伴。
到后来,它的同伴们,那些白杨树和泡桐,都渐渐消失了。它们都被用来建造村人的房子,它们曾经摇曳生姿。它们曾对村庄最后的梦想窃窃私语,充满着美学的思考。一个旧世界最后的饱满的穗子。